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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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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 80 章

    进入腊月, 京城下了一场小雪,连着两天才停下来, 细雪如霜洒落在大红宫灯上, 平添了几分意趣。

    大军出征后,身为太傅的崔奕便日日上朝,主持大局。

    程娇儿病下了, 瑾瑜无人看管, 辍在小七的马车后跟着入了宫,小皇帝在太极殿东侧的偏殿受教, 小七拿着宫牌就被放了进去。

    瑾瑜耷拉着脑袋, 靠在第二重宫门处, 遥望着弟弟的背影, 无声叹息。

    顶着当朝宰相儿子的身份, 可以进入第一重宫门的官署区, 想再进入内庭却是不成了。

    瑾瑜蹲了下来,隔着个门槛望着守在角门的小黄门嘿嘿直笑。

    小黄门被他笑得有些头皮发麻,

    “小世子, 您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瑾瑜皮笑肉不笑, 懒懒靠在楠木描金的门框上, 指着里头,

    “我弟弟进去了, 我表弟也在里面,你说我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小黄门心里门儿清, 陪着笑道,

    “太傅就在尚书府, 您不如去那头,只拿了手书或腰牌来, 便可进去。”

    瑾瑜翻了他一个白眼,要是他爹肯放他进去,还用得着别人提醒?

    原本崔奕拘他也没这么厉害,只因前不久他入宫,蹲在蛇洞边上,将一条冬眠的蛇给扯了出来,将小皇帝吓吐,把小公主吓晕后,崔奕就严令不许他入宫。

    恰在这时,身后不远处走来一十来岁的男孩,他穿着一件褐色棕毛的大麾,神情冷峻,俨然有了几分少年的风姿。

    “哟,张家大少爷来了?”瑾瑜咧着嘴望着他笑。

    张凌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,唇角略勾,

    “原来是国公府的世子爷?你怎么来了?怎么,你爹爹让你弟弟陪读,却是丢下你不管?到底是后娘,终究是偏心的!”

    原先瑾瑜听了这样的话,定是生气委屈,可如今知道了真相,就猜出张凌是想离间他们兄弟。

    “是呀,那张哥哥可否带我进去玩一玩?”瑾瑜装作可怜道,

    张凌眉心一动,自从他父亲因崔奕而被罢黜,母亲得了祖父训斥后,张凌心里一直记恨着这桩仇,如今崔瑾瑜送上门来,哪有不报仇的道理。

    他笑了笑,露出几分为难,“哎呀,这.....”

    瑾瑜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袖,“好哥哥,帮弟弟一回,回头我请你吃酒。”

    他没喝过酒,但是家里的侍卫哥哥们都是这么说的,想必不差。

    果然,张凌神色一亮,“行,那我就勉为其难带你进去。”

    那小黄门见状顿时头疼,“张少爷,您这是让小的为难....”

    他话还没说,被张凌厉色一瞪,

    “你瞎管什么闲事,本少爷自会让陛下补一道口谕,就说是陛下宣崔府小世子入宫,你不必担心。”

    那小黄门心想本来这也不是一桩多要紧的事,反正有张凌兜着,况且,瑾瑜身份摆在那里,皇太后是他的姨母,能有什么事。

    于是就放了他们进去。

    瑾瑜高高兴兴拉着张凌的手,一同沿着白玉石阶拾级而上,走了一刻钟方到太极殿偏殿。

    小皇帝正趴在桌案上,逼着小七跟他斗蛐蛐,小七顶着冰山脸立在一旁一动未动。

    小皇帝只能自个儿玩,他一人分饰两角,玩得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“陛下!”

    瑾瑜远远地就唤了一声。

    小皇帝瞅见他神色大亮,

    “瑾瑜,你终于来啦!”

    他兴高采烈奔过去,跟瑾瑜两个抱到了一块。

    比起小七,他显然更喜欢瑾瑜这个表哥。

    张凌行了礼便踏入学堂。

    到了年底,负责给皇亲国戚上课的国子监祭酒,今日正好要过来做检查,陆陆续续,也有不少受教的皇亲贵胄子弟入了宫。

    这也是瑾瑜为什么能混进来的缘由,多他一个不多。

    只是这些小少爷小郡主年纪都在八岁以上,到了正式入读的年纪,譬如瑾瑜和小七这样的还太小了。

    裴祭酒之所以选在这里,目的在于给皇帝做个表率,激励小皇帝认真读书。

    皇宫除了皇帝之外,还有一位小公主,是先皇唯二的子嗣,只比小皇帝小了几个月,如今被皇太后江燕养在宫中,从小也是个刁蛮的主。

    少顷,裴祭酒带着国子监一位小童入了学堂。

    小皇子坐在他侧首,其他所有学子全部坐在堂下。

    小公主与小七是年纪最小的两个,被安排在第一排。

    小公主今日戴了一个珊瑚做的蝴蝶结,别在发髻上,格外显眼漂亮。

    “小七,我昨晚回去问过母后,母后说你比我小一天,所以我是姐姐,快叫姐姐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别闹,臣是臣,不能与你称兄道弟。”小七面无表情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若不是爹爹吩咐,他一点都不想入宫,皇帝表哥比他笨,老师要迁就着表哥,交待的课业也格外简单,这么一来他就显得无聊,再加上还有个懵懂无知缠着他不放的小公主....

    这日子没法过了。

    深吸气,小七逼着自己平静心情。

    瑾瑜正坐在小七身后,见小公主缠着弟弟,拿着不知何处扯来的一根树枝就戳了戳小公主的腰肢,

    “欺负我弟弟呀?你让他叫姐姐,得先叫我哥哥呀!”

    小公主被树枝挠得浑身发痒,扭头见是瑾瑜,气得小脸绷红,
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?谁准许你来的!”

    “夫子,崔瑾瑜偷偷溜入宫了,您快把他丢出去!”

    上次瑾瑜入宫,手里缠着一条蛇将小公主吓昏过去了,小公主现在一看到瑾瑜就全身发毛。

    老祭酒眯着眼往堂下瞄了一眼,只因那么多孩子都是金尊玉贵养着的,瞅着都差不多,他平日除了皇帝,小七和张凌,其他人基本也认不清,更不知道谁是崔瑾瑜。

    小皇帝一听说妹妹要把瑾瑜赶出去,顿时喝了一声,

    “是朕让他来的!”

    小公主瘪着嘴委屈地要哭,小七最不喜欢女孩子哭,扭头赶人,

    “哥,你离她远点成吗?”

    瑾瑜瞪了小七一眼,“没良心的小东西!”

    往右边挪了个位置,坐在小七侧后,离着小公主远了。

    小公主顿时眼泪巴巴望着小七,软糯可爱道,“还是小七对我最好。”

    小七懒得搭理她。

    老祭酒循例开始上课。

    只因这位老祭酒年纪大了,读起书来抑扬顿挫,跟唱歌儿似的,瑾瑜听着昏昏入睡。

    张凌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,瞅着觊觎已经睡着了,开始打呼噜,他闷声一笑,随后声音不大不小道,

    “夫子,有人在睡觉。”他指着瑾瑜。

    张凌因为年纪最大,被裴祭酒委以重任,平日帮他管辖纪律,收发课业。

    裴祭酒别的事可以不管,却最不喜欢旁人在他课上睡觉,当即拧着鸡毛掸子朝瑾瑜走来,抡起掸子要打人。

    瑾瑜平日得程云训练,对危险格外敏锐,在掸子快要落下时,弹跳似的站了起来,眼神还昏呼呼地,

    “咋地啦?”

    老祭酒听着那懒洋洋的声音,气不打一处来,“你好大的胆子,陛下在上,老师在堂,你居然敢睡觉?”

    小皇帝坐在那里捂着嘴笑,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嚣张了,没想到还有个更嚣张的。

    瑾瑜揉了揉鼻子,瞬间清醒了,

    “不是,夫子,我没有睡觉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在做什么!”老祭酒眼珠子瞪得大大的,一副老子市面见得多,看你能怎么瞎扯的样子。

    瑾瑜清了清嗓子,一本正经道,

    “学生在思考您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老祭酒来了兴致,将鸡毛掸子往旁边一丢,负手望着他,皮笑肉不笑道,

    “那你说,老夫刚刚讲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前面的小七闻言,飞快开始在桌下比划。

    瑾瑜目不转睛瞄着,身后的张凌个子高,一眼就看到了小七的动作,立马跳出来,

    “夫子,小七作弊!”

    “!”

    瑾瑜扭头狠狠剜了张凌一眼,张凌得意朝他眨眨眼。

    小七默默闭上眼,丢给瑾瑜一个“弟弟只能帮你到这”的眼神。

    老祭酒阴沉着脸,冷笑盯着他,敲了敲他的桌案,“说啊。”

    瑾瑜脑海里回忆着小七刚刚的比划,

    眼珠子转遛一圈又一圈,

    一点一折再又一竖提,接下来的就被打断了。

    联系学堂里常教的几本书,铁定是一个“论”字啊。

    “论语!”

    老祭酒脸色好看了一些。

    张凌眼见瑾瑜要遮掩过去,连忙起身道,

    “夫子,崔瑾瑜可是宰相之子,崔相当初可是状元出身,瑾瑜学识肯定是出类拔萃的,猜出论语实属不难,但是他今日未拿腰牌入宫在前,课堂睡觉在后,这就么轻飘飘放过,实在是有违纪律,夫子,您得惩罚他!”

    瑾瑜就知道张凌肯带他进来,没安好心,

    “张凌,刚刚陛下已经言明,是陛下下旨让我进来的,怎么,你不把圣旨当回事?”

    张凌脸色红了红,瞥了一眼小皇子发青的模样,立即改口,

    “是,就算是陛下下旨让你来的,那你睡觉不对吧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?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睡觉?我明明在认真听讲!”瑾瑜指着自己的脸。

    张凌深吸一口气,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。

    “好啊,那你说,刚刚夫子讲到论语哪一段了!”

    瑾瑜听到这里,优哉游哉地笑着,回过头来,义正言辞跟老祭酒道,

    “夫子,学生今天是第一天来上课,这个张凌一双眼睛盯着我,可见他也在走神,夫子,您要考我可以,必须把他也带上!”

    张凌听到这里,气不打一处来,“你简直岂有此理!”

    那老祭酒却是沉着眸,也看出张凌确实在针对瑾瑜,便淡声道,

    “行,老夫就考校你们俩,若是谁答不出来,老夫必定严惩!”

    张凌十岁了,瑾瑜只有不到六岁,跟他比实在是掉价,就算赢了也不光彩,就在这时,他目光落在小七身上,心想着若是瑾瑜连弟弟都比不上,不就掉脸面了吗?

    于是张凌指着小七道,

    “夫子,刚刚小七作弊给他哥哥通风报信,要惩罚,他也得来。”

    老祭酒瞄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小七,“成,老夫不厚此薄彼,今日到底你们仨有没有认真听课,一试便知。”

    小七很无语地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三个人齐齐上了讲台,面朝底下所有人。

    小皇帝一脸笑呵呵看热闹。

    老祭酒站在一旁,负手问道,

    “你们谁能把《烛之武退秦师》背出来,今日免罚!”

    众人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课堂上讲的是《论语》,怎么让人背《左传》?!

    夫子是铁了心要惩罚他们呀!

    张凌深吸气,祖父是教过他这一篇的,他顿时自信满满。

    瑾瑜挠了挠头,《左传》这本书,诸葛均给他读过,只是他从来没放在心上,不过没关系,他虽然长久记忆力不成,但是瞬时记忆能力不错。

    “你们谁先来?”

    “当然是他先来,他最大嘛!”瑾瑜理直气壮指着张凌。

    张凌以前背过,但是也不见得能记全,不过瑾瑜这纨绔子弟肯定不如他。

    “你不就是想我先背,你好跟着我学吗?成,我就看你有没有过耳不忘的本事!”这样也不显得他以大欺小。

    于是张凌开始背书,

    “晋侯、秦伯围郑,以其无礼于晋,且贰于楚也。晋军函陵,秦军氾南。佚之狐言于郑伯曰:‘国危矣,若使烛之武见秦君,师必退。’公从之。辞曰:‘臣之壮也,犹不如人;今老矣,无能为也已。’公曰:‘吾不能早用子,今急而求子,是寡人之过也。然郑亡,子亦有不利焉。’许之。夜缒而出,见秦伯,曰:.....”

    张凌背着背着,开始卡壳。

    事实上,能背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,毕竟张凌也只有十岁。

    老祭酒并没打算他们都能记全,已然面露喜色,

    “行了,瑾瑜来。”他指着崔瑾瑜。

    瑾瑜绞尽脑汁回想着张凌的话,开始复述,

    “晋侯、秦伯围郑,以其无礼于晋,且贰于楚也。晋军函陵,秦军氾南。..........然郑亡,子亦有不利焉。’许之。夜缒而出,见秦伯,曰:....”

    “曰”了半天也没“曰”出来。

    背到这里,他一脸责备看着张凌,“你看,你背不出来,也连累我背不出来吧?”

    张凌气得差点吐血,恨不得抽瑾瑜两巴掌。

    这小兔子崽子,还真有点本事,居然一字不落把他说的都背全了。

    哼!

    “夫子,他显然是偷听了我,临时背的。”

    老祭酒笑呵呵抚须,“能有过耳不忘的能耐,也很难得。”

    真不愧是两位首辅家里的孩子,出类拔萃。

    正要开口说今日到底为止,目光忽的瞧见了站在最末尾的小七身上。

    他才四岁,平日让他抄写一篇论语已经很了不起,小皇帝比他大几个月,还没能完整写出一篇字来,小七肯定是不成的,必定是被哥哥连累了。

    “那个,小七,你....”

    “该我了,夫子。”

    小七淡定地往前一步,开始流畅迅速地背书,

    等到他一口气,抑扬顿挫,声音洪亮地将整篇背完,满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老夫子眼眸瞪得大大的,跟发现天才似的,“你,背完了?”

    问题是他至今都没教过这一篇。

    张凌能背一半,毕竟是年纪摆在那里,家里张老首辅肯定是严苛管教的。

    瑾瑜能跟着背到一半,应该是瞬时记忆力很好的缘故。

    小七,一个四岁多的孩子,能背全?

    瑾瑜早就见识过弟弟有多妖孽,自然是乐得拍掌,

    “夫子,瞧见了吧,我们仨,张凌最大,他却背得最少,得罚他!”

    老祭酒:“.......”

    张凌一张脸崩到通红,他居然连个四岁的孩子都不如。

    “我不信,肯定有猫腻!”

    瑾瑜大喇喇指着小七,道,

    “要不,你们俩再比一比?夫子,再换一篇?”他觑着老祭酒。

    张凌差点背过气去。

    他倒是想再比一比,只是听着瑾瑜这意思,莫非小七真的是天才?

    他不信!

    “夫子,您再出一题!”

    老祭酒再次看向小七,只见小家伙面容冷淡,小小年纪,喜怒不形于色,非池中之物。

    “成,那你们把《郑伯克段于鄢》背下来吧!”

    张凌:“........”

    半刻钟后,张凌耷拉着脑袋,垂头丧气,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。

    老祭酒满脸同情看着张凌,叹息道,“回去把今日两篇抄十遍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行,这惩罚太轻了。”瑾瑜跳起来反驳,

    “您刚刚拿着鸡毛掸子要打我,眼下就得拿鸡毛掸子打他!”

    老祭酒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还这么记仇。

    不过他也不好偏颇。

    “行,那就打他。”老祭酒扬起掸子要抽张凌,

    瑾瑜恭恭敬敬地,笑眯眯把鸡毛掸子接过去,“夫子,这样的事,怎么好劳动您了,自然是学生代劳。”

    于是,瑾瑜扯住张凌的手,狠狠往死里抽。

    当场就把张凌的手掌给抽的皮开肉绽。

    可张凌好面子,即便痛得青筋暴跳,也愣是没叫出声。

    谁叫他连个四岁的孩子都比不上,这是奇耻大辱!

    小七默默看着借自己发威的哥哥,无语别过脸。

    下课,小七独自背着行囊出宫,瑾瑜追了过来,

    “弟弟,哥哥今天让你威风了一把,怎么谢哥哥?”

    小七白了他一眼,“你把他抽得那样狠,你不担心他报复?哥,做人不要太高调。”

    “切,我不跟他计较,他就能放过我们?他一心惦记着他娘得罪我娘的事,不打的他满地找牙,他以为我们兄弟好欺负!”瑾瑜神气扬扬道。

    小七咬了咬唇,点头,“言之有理。”

    瑾瑜一只手搭在他肩上,乐呵呵往外走,“小七,咱们一文一武,走遍天下都不怕!”

    小七无语了,

    “哥,你还得想好,今晚回去怎么应付爹爹,毕竟你今日是偷偷入宫!”

    瑾瑜闻言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,瞬间泄了气。